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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第一個國際統一戰線的建立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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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九合諸侯:齊桓公的統戰工作】

一直以來,中原的居民都將自己視為黃帝部落的後裔,自稱為“華夏族”,中原諸國也因此自稱為“諸夏”或者“中國”。而散布在中原四周的各少數民族,一概被稱為“四夷”,根據其方位,又被分為東夷、西戎、南蠻、北狄。

這當然是一種籠統的稱呼。如同我們當年將所有高鼻子凹眼睛的人都稱作“西洋人”一樣,這種稱呼中包含著驚訝、畏懼、蔑視等覆雜感情,還有對外來文化不求甚解的傲慢態度。

在中原人眼裏,四夷均是未開化的野人,非我族類,不相為謀。即使是像楚國這樣曾經受封於周王室的國家,因為長期居於蠻夷之地,也被視為蠻夷之國,在《春秋》前期的記載中,從來不稱之為“楚”而稱之為“荊”,這就好比日本人不把中國叫做中國,非要叫做支那,是一種不尊重的表現(反過來說,中國人不把日本叫做日本,非要叫做倭,也是一種不尊重的表現)。

然而,正是這些不被正視的東夷、西戎、南蠻、北狄,一次又一次引起中原的戰栗和震動。最嚴重的一次,莫過於周幽王年代的犬戎之亂,來自於西方的少數民族攻陷周朝的國都鎬京,導致周王室東遷雒邑,由此拉開春秋時代的序幕。

按照周禮的規定,禮樂征伐都是天子專享的權利。各諸侯國即使對四夷用兵,也要向王室報告,捉到俘虜則獻給天子,由天子來警懼外來入侵者。這一規定,隨著周王室的衰落,逐漸成為一紙空文。前面提到過公元前663年齊桓公向魯莊公獻戎俘,就是典型的“非禮”,被左丘明抓著小辮子數落了一通。誰也不能說左丘明批評得不對。但是,在外族入侵面前,周王室自身尚且難保,偏安雒邑之後,更沒有心思、也沒有能力領導大家去征討四夷,只能任由四夷肆虐中原。齊桓公既然以中原諸國領袖自居,主動擔負起征討四夷的責任,在客觀上保衛了中原文明,就是大大的功德。至於獻俘於魯國這等芝麻小事,禮又如何,非禮又如何?想必周天子都不好意思提什麽意見,何勞你左丘明搬弄是非?

何等迂腐!

公元前661年,北方的狄人大舉進攻中原的邢國。據春秋時期的史料記載,狄人主要有白狄、赤狄、長狄三支,分布地域很廣,進攻邢國的狄人部落當屬赤狄。

管仲對齊桓公分析說:“戎、狄均是豺狼之輩,貪欲難以滿足。中原各國,多為近親,同根同種,不可見死不救。宴飲娛樂,有如鴆毒,不可以留戀。詩經上說,‘豈不懷歸,畏此簡書。’請您立刻響應簡書,發兵救援邢國。”

所謂簡書,是當年各諸侯國之間傳遞外族入侵信息的告急文書。因軍情緊急,求援的書信寫得很潦草,甚至來不及用繩子將竹簡穿起來就送出去了,所以叫做簡書。

邢國有沒有向齊國發送簡書,史料並無記載。但齊桓公聽從了管仲的建議,馬上動員部隊前去救援邢國。

狄人來得快,去得也快,在齊國軍隊趕到之前,已經將邢國劫掠一番,轉而進攻衛國。這是典型的流竄作案,破壞性極大,很難對付。

當時衛國的國君是衛懿公。

這裏有必要簡短地回顧一下:衛懿公的父親衛惠公因為謀殺兄長急子和壽的罪行,於公元前696年被趕下臺,逃到齊國投奔舅舅齊襄公。七年之後,齊襄公聯合魯、宋、陳、蔡等國,出兵討伐衛國,幫助衛惠公重新奪回政權。但是,這個在列強刺刀的扶持下粉墨登臺的覆辟政權,一直沒有被衛國人真正從心理上接受。據《史記》記載,直到衛惠公死後,衛懿公即位,衛國的大臣和百姓對這一家子仍然不感冒,而且“常欲敗之”。

但是,這位生來不被國人擁戴的衛懿公卻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。他的愛心不是獻給衛國的子民,而是獻給他的寵物——鶴。

鶴是一種可愛的動物,神態飄逸,能鳴善舞。古往今來,很多文人雅士都寫下了關於鶴的美好篇章,松鶴延年更是中國水墨中長盛不衰的主題。宋朝有個叫林逋的人,甚至將鶴視為自己的兒子,同時將梅花視為自己的老婆,因此有“梅妻鶴子”之說,傳為千古美談。

一個國君喜歡鶴,很正常,人們最多說他附庸風雅。

一個國君喜歡鶴,每天供給鶴好吃好喝的,修建樓堂館所給鶴居住,也正常,人們最多說他奢侈浪費。

一個國君喜歡鶴,每天供給鶴好吃好喝的,修建樓堂館所給鶴居住,將精力全部放在養鶴的事業上,因而不理朝政,就有點問題,人們會說他不務正業。

要命的是,這位衛懿公不但每天供給鶴好吃好喝的,修建樓堂館所給鶴居住,將精力全部放在養鶴的事業上,因而不理朝政……而且,他將養鶴和朝政混為一談,給鶴定等級、封官位。地位最高者,享受大夫待遇,可以乘軒(大夫專用之車)招搖過市,衛人戲稱“鶴將軍”。

當時衛懿公聽說狄人入侵,十分緊張,連忙下令動員部隊,整頓軍備,準備迎戰。他自己也頂盔貫甲,手持祖傳的寶劍,帶著幾位大夫站在校場的檢閱臺上。沒想到站了一上午,準備好的演講稿在肚子裏都爛了幾回,各支部隊才稀稀拉拉來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人。

——人呢?

——報告主公,大夥聽說狄人打來了,全都跑到城外山上的樹林裏去了。

——咳,這都什麽世道?外敵入侵,當兵的不打仗,跑到山上去當土匪哇?

——報告主公,大夥說,打仗這事不靠他們。

——不靠他們,那靠誰?

——大夥說,您不是有鶴將軍嗎,請叫鶴將軍去迎敵!我們這些草民,不敢和鶴將軍爭功。

“這……”衛懿公尷尬地朝左右擠出一點笑,“這些人也真是,我就那麽點愛好嘛,再說,我這愛好沒妨礙別人嘛,沒妨礙別人……”

他的愛好確實沒妨礙別人。可是,既然身為國君,就應當知道當國君是一件很沒樂趣的事。即使有點正當的個人愛好,都最好藏著掖著,不要讓人家看到,君不見,當年魯隱公跑到棠地去看魚,都被臧僖伯嘰嘰歪歪說了一大通?哪有像他這樣明目張膽挑戰國家公器的?

衛懿公站在檢閱臺上發了好久楞,終於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。遠方,宮中傳來陣陣鶴鳴,那些清靈鐘秀的羽族之物,想必正隨著歡快的音樂翩翩起舞。他長嘆一聲,將大夫石祁子和寧莊子叫到身邊:“留守國都的重任,就拜托二位了。”

他將自己佩帶的玉玦交給石祁子,意思是讓石祁子臨危決斷;又將一支箭矢交給寧莊子,意思是請他像利箭一樣保衛國都。這兩個人默默地接受了任務。

衛懿公親自率領為數不多的部隊出城迎擊狄人。據《左傳》記載,衛懿公擺出的陣容是:渠孔駕駛戎車,子伯站在車右擔任護衛,黃夷為前驅,孔嬰齊殿後。這是一次自殺式的進攻。毫無疑問,衛懿公是一個昏庸的國君,但他這一刻的舉動,多少為他洗刷了一絲恥辱。那些躲在山林中的衛國丁壯,縱使有一萬種理由不為衛懿公作戰,但是將自己的家園拱手讓狄人劫掠,又於心何忍呢?

衛國軍隊與狄軍在熒澤相遇,衛軍慘敗。渠孔與子伯請衛懿公拔去戎車上的大旗,微服逃跑,萬念俱灰的衛懿公長嘆道:“我就算逃回去,又有何面目見百姓?”衛懿公沒有聽從他們的意見,將自己當做活靶子吸引狄軍的註意力,君臣幾人最終全部戰死。

衛國史官華龍滑和禮孔成為狄人的俘虜。狄人一看這兩個老頭,精瘦精瘦的,帶回去的話,既不能耕田,也不能養馬,只能吃飯,當場就要把他們殺掉。兩個老家夥也不慌張,砍刀架到脖子上了,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:“我們,殺不得。”

據兩個老家夥說,他們不是一般的人,而是衛國的“大史”。那個年代,大史不光寫歷史,還要負責國家的祭祀工作。“如果我們不向神禱告,神,就不會保佑你們。你們,也得不到衛國。”兩個老家夥一本正經地說。

就這樣,狄人把他們兩個給放回去了,要他們趕快向神禱告,保佑狄人得到衛國,並且說好,事成之後重重有賞。

華龍滑和禮孔回到城裏,見到守城的石祁子和寧莊子,就說了兩個字:“快走。”從雙方的戰鬥力對比來看,狄人完全占據優勢,衛軍棄城而走,不失為自我保全之策。

到了夜裏,衛國人偷偷打開城門,全體將士百姓傾城而出。

狄人得到了一座空城。這對他們來說,很顯然沒有達到預期目的。他們需要的是糧食、女人、壯丁、金銀財寶,而不是城池。如果沒有擄獲到足夠的俘虜和財物,這一趟就等於白跑。

因此,狄人又追蹤上去,在黃河邊將衛國人大殺了一陣,這才滿載而歸。

狄人對衛國的入侵引發其他國家的人道主義救援。宋國首先派部隊渡過黃河,趁著黑夜迎接幸存的衛國子民。這個時候清點幸存者,只剩下七百三十人。在齊桓公和宋桓公的主持下,從共、滕兩邑抽調居民四千餘人,與衛國遺民湊足五千人之數,迅速開始了重建衛國的計劃。

前面說過,齊僖公的女兒、齊桓公的姐姐宣姜本來要嫁給衛宣公的兒子急子,卻被衛宣公這條老淫蟲捷足先登,成為了衛宣公的夫人。宣姜生了兩個兒子,大兒子壽被刺客殺死。衛宣公死後,小兒子朔則即位為君,也就是衛惠公。後來衛惠公被趕下臺,逃到齊國避難七年。在這期間,宣姜又與衛宣公另一個兒子公子頑通奸,並生了一堆兒女。

關系雖然很亂,生下的這堆兒女現在卻可以派上用場了。

老大是個女兒,嫁給舅舅齊桓公做小妾,被稱為齊子,也就是齊國的長衛姬,深受齊桓公寵愛。齊桓公如此仗義地幫助衛國重建,很難說有沒有被吹過枕邊風。

老二公子申,在衛國重建的計劃中,被任命為新一任衛國君主,也就是戴公。在齊桓公的主持下,各諸侯國出錢出力,借曹國的地盤為戴公修築宮殿和城池。可惜,戴公無福消受,不久就去世。

老三繼承了老二戴公的君位,也就是歷史上的衛文公。

老四是個女兒,嫁給了宋桓公,成為宋桓公夫人,也就是著名的宋襄公的母親。宋桓公積極派部隊迎接衛人,參與衛國重建,多半也與這位夫人有關。

老五也是個女兒,嫁給了許穆公,在《左傳》上被稱為許穆夫人。在齊國、宋國熱火朝天地幫助衛國重建的時候,許國卻一直袖手旁觀,沒有任何表示。對此,許穆夫人非常郁悶,作了一首《載馳》:

〖載馳載驅,歸唁衛侯。驅馬悠悠,言至於漕。

大夫跋涉,我心則憂。既不我嘉,不能旋反。

視而不臧,我思不遠。既不我嘉,不能旋濟。

視而不臧,我思不閟(bì)。陟彼阿丘,言采其蝱(máng)。

女子善懷,亦各有行。許人尤之,眾稚且狂。

我行其野,芃(péng)芃其麥。控於大邦,誰因誰極。

大夫君子,無有我尤。百爾所思,不如我所之。〗

詩中之意,既痛心於衛國的危難,又抱怨老公許穆公對重建衛國的大事不聞不問,使得自己在兩位姐姐面前很沒面子。

相比齊桓公、宋桓公兩位姑爺的闊綽,這位許穆公實在是寒磣了點,也難怪老婆抱怨。但是,如果考慮一下許國的實際情況,他不參加衛國重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:許國國小,人少,還有過一段被鄭國統治的經歷(鄭莊公死後,鄭國軍隊如約撤離許國,恢覆了許國的獨立),自己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,哪有銀兩去支援衛國建設?

這事給男人們一個教訓,自身實力不強的話,娶老婆之前最好先看看老婆的姐妹嫁得好不好,如果遇上一兩位財大氣粗又出手大方的連襟,這輩子都別想在老婆面前擡起頭來了。

齊桓公派公子無虧帶兵車三百乘、甲士三千人保護衛國的新朝廷,贈送牛、羊、豬、雞、狗各三百只,還有建築材料一批,連衛國國君一家穿的衣服、布料甚至連女眷乘坐的車馬都一一饋贈。

老三衛文公倒是很對得起兩位姐夫的照顧,他穿著粗布短衣,與五千子民同甘共苦;大力發展農、工、商業,提供優惠政策,搞活經濟;尊師重道,加強教育,努力提高國民素質;大膽任用賢能之士,同心同德,共建衛國的未來。短短兩三年,衛國的實力大增,從重建之初的革車三十乘,突飛猛進地發展到三百乘。

狄人在衛國嘗到了甜頭,不願意回到北方的嚴寒之地,稍事休整之後,於公元前659年再一次入侵邢國。

齊、宋、曹三國軍隊開到邢國的聶北,一方面是為邢國打氣助威,另一方面則是審時度勢,以待戰機。但是沒想到,邢國人在狄人面前不堪一擊,部隊很快崩潰,邢國人紛紛跑到聶北投靠聯軍。

不難發現,齊桓公作為當時天下的霸主,面對狄人的入侵,雖然采取了積極的應對措施,但自始至終,齊國的軍隊沒有一次和狄人正面交鋒的經歷。公元前661年救邢,齊人慢半拍,狄人已經橫掃而去;公元前660年救衛,還是慢半拍,衛懿公戰死,衛都淪陷;這一次再救邢,三國聯軍作壁上觀,直到邢國崩潰,狄人劫掠一空,才象征性地追擊了一陣。

齊桓公為什麽始終不願與狄人交鋒?筆者在此大膽猜測,可能有兩個原因:

第一,北方少數民族戰鬥力極強,大部隊交鋒的話,中原軍隊勝算不大。回想當年,北戎入侵齊國,齊僖公還向遠在河南的鄭國求援,畏敵之深,可見一斑;而鄭莊公派了世子忽帶兵前往,斬首三百,就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戰果了。一年前狄人入侵衛國,不但突入衛國首都,更將其國民殺得只剩下七百三十人。宋桓公派兵渡河迎接衛國遺民,也只敢在夜裏偷偷行動,生怕狄人發覺。以現在齊國軍隊的實力,不至於害怕與狄人交戰,但絕無完勝的把握,齊桓公和管仲不想打無把握的仗,所以采取了相對謹慎的戰略。

第二,狄人來去如風,目的不是攻占城池,而是劫掠人口與財物。齊桓公率領的中原聯軍即使有把握一戰,也不一定能求戰得戰,狄人很可能避其鋒芒,等聯軍退後再卷土重來。往覆數次,則中原疲憊,而狄患猶存。所以,齊桓公組織中原諸國救援邢國,更多是為了表現一種團結抗戰的姿態,既提高了齊國的威望,又在一定程度上震懾了狄人。

當然,作壁上觀不等於袖手旁觀。

經過狄人的掃蕩之後,邢國國都一片斷壁殘垣,慘不忍睹。齊桓公再一次扮演了戰後重建者的角色,協調各諸侯國出錢出力,在夷儀為邢國建立新的城池。

與此同時,諸侯為衛國新建的都城楚丘也接近完工。公元前658年,衛文公帶領子民遷入楚丘,結束了流亡生涯。

據馮夢龍說,衛文公重新立國,對齊桓公這位舅舅加姐夫(這都什麽關系)十分感激,寫了一首《木瓜》之詩相贈:

〖投我以木瓜,報之以瓊琚。匪報也,永以為好也!

投我以木桃,報之以瓊瑤。匪報也,永以為好也!

投我以木李,報之以瓊玖。匪報也,永以為好也!〗

如果沒弄錯的話,這《木瓜》所寫的是男女之間的情竇初開,如果用來形容兩國之間的關系,未免太肉酸。還是那句話,有沒有這回事,咱們姑妄聽之。

《左傳》記載齊桓公幫助邢、衛覆國的事:“邢遷如歸,衛國忘亡。”意思是說,邢國人遷到夷儀,就像回到了自己家裏一般開心;而衛國人進入楚丘,如同沒有經歷過亡國滅種的危機。

幫人幫到這個份上,無論如何值得表揚一下。

【什麽風都不如枕邊風】

周,原來只是商朝政權統治下的一個小諸侯國,或者說一個小部落也未嘗不可。在周文王和周武王年代,周通過“篤仁、敬老、慈少、禮下賢者”等手段,勵精圖治,不斷擴大影響力,終於聯合其他諸侯與部落,在牧野一舉打敗商朝大軍,並取而代之,成為中原各國的共主。

但是,必須看到,周武王之所以能夠打敗商紂王,是依靠了諸多受商朝壓榨的諸侯部落。據《史記》記載,周武王即位的第九年,在盟津大會諸侯,商量討伐商朝的大計,與會諸侯多達八百人。沒有這些盟友的支持,單靠周的力量,完全不可能與商朝抗衡。

牧野一戰無疑奠定了商朝滅亡的基礎。但是,牧野之戰並非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,而是僅僅在一天之內就結束了。一戰定勝負,雖然簡單快捷,但也意味著,商朝雖然滅亡,它的貴族勢力並未受到實質性的損傷,對於周政權來說,仍然是一個極具威脅的群體。

為了解決這一威脅,周王室除了分封了一大批同姓諸侯國,還將一批異姓貴族分封到新的土地上,用以加強對商朝遺民的監控。

對於投降的商朝貴族,周王室也采取了分而治之的辦法。一是將商紂王的哥哥微子封為宋國國君,使其仍然祭祀商朝的祖先,以安撫商朝遺民;二是將商朝的士族交由姬姓諸侯帶到封國去,使其成為這些諸侯國的“國人”,甚至卿大夫階層。這樣既可以消除他們聚居在一起的威脅,又可以被姬姓諸侯所用,成為諸侯國政治與軍事的支柱。

正是在這種情況下,魯國分到了“殷(殷即是商)民六族”,衛國分到了“殷民七族”,而我們即將說到的晉國,分到了“懷姓九宗”。

從地理位置上看,晉國大致位於今天的山西,在黃河中游的汾河、澮水之間,西接秦國,南靠周王室,東邊則與衛國接壤。同為中原國家,晉國所處的位置使得它與西方的戎人發生更多的接觸,晉、戎之間既有鬥爭,也有通婚,民族趨於融合。

晉國的先祖叔虞,是周武王的兒子,周成王的弟弟。周成王年少的時候,與叔虞在一起玩,隨手摘了一片桐葉,剪成玉圭的形狀,送給叔虞,並且說:“我把這分給你。”

本來是一句玩笑的話,被輔政大臣周公旦知道了。周公旦立刻跑去找周成王,請他擇日分封叔虞。

周成王有點不知所措道:“我這是和弟弟開玩笑呢。”

周公旦卻一本正經地說:“天子無戲言,一言一行都被記入史冊。”於是封叔虞於唐地,也就是後來的晉國。這個故事在中國歷史上很有點名氣,叫做“桐葉封弟”。

到了周宣王年間,晉國的國君晉穆侯的夫人姜氏生了兩個兒子,大兒子叫仇,小兒子叫成師。晉穆侯死後,仇即位為君,也就是晉文侯。晉文侯死後,他的兒子晉昭侯即位。晉昭侯居住在翼城(又名絳都),而將晉國的第一大城曲沃封叔叔成師,稱為曲沃伯,又號桓叔。此舉實際上將晉國一分為二,一部分仍由晉昭侯統治,另一部分則由曲沃伯統治。從此,晉國進入“翼-曲沃”雙城記的時代。

成師死後,他的兒子曲沃莊伯討伐翼城,企圖獲得晉國的統治權,拉開了“曲沃代晉”的序幕。“曲沃代晉”的歷程持續了很多年,直到公元前678年,也就是齊桓公主持第一次幽地會盟的時候,曲沃政權終於攻克翼城,取得晉國的控制權,並獲得周天子的承認,被授予建立一軍的權力。當時曲沃的領導人是成師的孫子曲沃武公,隨著地位的改變,在歷史上又被稱為晉武公。

晉武公死後,兒子晉獻公即位。隨著晉國的統一,新的國內矛盾產生了。曲沃桓叔、莊伯的其他子孫,也就是晉獻公的同族,被稱為“桓、莊之族”,因為多年營聚曲沃,勢力非常強盛,使得居住在絳都的晉獻公十分煩惱。晉獻公采用大夫士蒍的計策,從內部分化“桓、莊之族”,誘使其同室操戈,然後一網打盡,於公元前669年解除了心腹之患。因為這件事,晉獻公對士蒍十分賞識,於公元前668年提拔他做了大司空。

晉獻公是春秋時期晉國歷史上第一個值得重墨書寫的人物,據《韓非子》記載,晉獻公在位期間,“並國十七,服國三十八”,基本上將周邊小國和戎、狄部落兼並到晉國的統治範圍內,晉國成為北方大國。在此有必要將他的主要家庭成員作一個介紹:

1,元配夫人,歷史上沒有記錄其名字,只知道是從賈國娶回來的,沒有生育子女。

2,齊姜,晉武公的小妾,按輩分是晉獻公的庶母。晉獻公和齊姜通奸(又是“烝”,那個年代的人也許真有很嚴重的戀母情結),生下一兒一女,女兒嫁到秦國,成為秦穆公夫人,兒子申生則被立為大子。

3,大戎狐姬、小戎子,西方戎族的女子,晉獻公的小妾。大戎狐姬生公子重耳,小戎子生公子夷吾。

4,驪姬,驪戎國的公主。晉國討伐驪戎國,該國以驪姬和她妹妹獻給晉獻公。驪姬為晉獻公生了公子奚齊,而她妹妹則生公子卓子。

另外,據《史記》記載,晉獻公在得到驪姬姐妹之前,已經有兒子八人,其中大子申生、重耳、夷吾在朝野較有名望。這就說明,晉獻公一生共有十個兒子,歷史上留下了名字的,是申生、重耳、夷吾、奚奇和卓子五人。

也許是異域風情格外迷人,這位驪姬一嫁到晉國來,就特別受晉獻公的特別寵愛。

據說,驪姬“貌比息媯,妖同妲己”。息媯的美艷我們在楚文王的事跡中已經介紹過,妲己的故事大家想必也不陌生。驪姬能和這兩位美人相提並論,也難怪晉獻公為之色授魂與。

當時晉獻公的元配夫人和齊姜已死,第一夫人的寶座空缺多年,晉獻公既然迷戀驪姬,很想將她扶正,立為夫人。

在那個年代,但凡國家有大事,必須先到大廟裏舉行蔔筮(shì)活動,以預測兇吉,然後再決定做不做。立夫人這樣的事情,乃是頭等國家大事,自然也要先蔔筮。

這裏還需要特別說明一下,蔔和筮是兩個概念。所謂蔔,就是根據龜甲的裂紋來算命;所謂筮,就是依靠《周易》來算卦。每個國家都有專司蔔筮的官員,叫做蔔人。按照規定的程序,對國家大事要先筮後蔔,以示隆重和謹慎。

明眼人應該看得出來,先筮後蔔的程序說明,假如對筮的結果不是很確定,則需要用蔔的結果來作最終判斷。這就意味著,蔔相對於筮來說,具有更高的決斷權。

晉獻公欲立驪姬為夫人,蔔筮的結果截然相反:筮吉,而蔔不吉。

正常情況下,顯然應該聽從蔔的結果,將立夫人的事就此擱下。但是晉獻公實在太喜愛驪姬了,不忍心看到她撅起小嘴滿臉失望的樣子,更不能忍受被她踢到被子外面睡覺的待遇,於是他壯著膽子和蔔人商量說:“那……要不,就聽從筮的結果吧。”

“這……不太好吧?”蔔人說。

“有什麽不好?”

蔔人心想,你這不是擺明了明知故問嗎?按照祖先傳下來的規矩,如果蔔筮的結果有矛盾,當以蔔的結果為準,你難道不知道?但他不敢這樣直接頂撞晉獻公,而是很婉轉地說:“筮短龜長,不如從長。”

意思是,筮的卦辭簡短,蔔的爻辭卻很長,還是按照長的來吧。

蔔人還把蔔的那段謠詞搖頭晃腦地唱出來給晉獻公聽:“專之渝,攘公之羭(yú)。一薰一蕕,十年尚猶有臭。”爻辭的意思,專寵使人心生綺念,會損害人的美德;香草與臭草放在一起,十年之後仍然臭味難除。

晉獻公不聽蔔人的話,還是堅持立了驪姬為夫人。

古人寫歷史,但凡寫到女人,尤其是漂亮女人,除了少數幾個三貞九烈的值得稱讚外,其餘的大部分都被歸於“紅顏禍水”一類加以批判。遠的妲己、褒姒不說,單在春秋時期,已經出現了孔夫人、文姜、宣姜、息媯、哀姜等一批禍水。客觀地說,這些禍水有的是自己主動跳出來為禍國家(宣姜、哀姜);有的是因為自己行為不檢,導致了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(文姜);有的則是完全無辜的弱女子,偏被強加上禍水的罪名(孔夫人、息媯)。這裏說到的驪姬,我們可以將她歸到第一陣營,與宣姜、哀姜為伍。

驪姬當上夫人,可以說是晉獻公冒了天下之大不韙,違反了蔔筮的結果才爭取來的,但她還遠未滿足,她要為自己的兒子打算,讓兒子奚奇成為晉國的大子。

她的想法很簡單,老頭子活不了多久,兒子才是自己終生的寄托。

這就意味著,原來的大子申生成為了她的絆腳石。

然而,要扳倒申生並不容易。申生為人謙和,在晉國歷來口碑很好,深受百姓愛戴,並且有杜原款、裏克、狐突等一批重臣支持和扶助,基本上沒犯什麽錯誤。冒冒失失要求廢立申生的話,無疑將引起朝野的反感。

另外,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使得奚奇不容易當上大子,那就是驪姬的出身並不高貴。前面說過,春秋時期是“子以母貴”,母親的出身往往決定兒子在同父異母兄弟中的排名。根據《左傳》的記載,驪姬的父親是驪戎國的國君,被稱為“驪戎男”,僅僅是個男爵,為周天子所封的爵位中最低一等。可想而知,驪姬以男爵之女的身份在當時被歸於“嬖人”一類,能當上夫人已屬不易了,如果驪姬的兒子再當上晉國的大子,晉國的貴族百姓恐怕很難接受。

就像《紅與黑》中的於連一樣,出身低微的驪姬此時表現出一種不擇手段的狠勁,不達目的誓不甘休。

像多數港臺劇、古裝劇的故事一樣,為了爭取兒子的福利,這條路再難走,她也要風雨無阻地走下去。

如果將驪姬視為晉獻公的“內嬖”,這時候兩個“外嬖”恰如其時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。這兩個外嬖,一個叫做梁五,一個叫做東關五,均為晉國的大夫,在當時被稱作“二五”。

什麽叫做外嬖?外嬖就是國君的男寵。如果再不理解的話,直接用現代語言稱之為“GAY”,大家就明白了。

《春秋》一直讀下去,才發現那個年代不只是有男歡女愛、不倫之戀,而且還有男歡男愛、君臣魚水,實在讓人大跌眼鏡。

驪姬派人以重金賄賂二五,要他們想辦法使晉獻公遠離申生,在感情上隔斷他們父子之間的聯系。

二五深知驪姬在後宮的地位,對她的拉攏當然是趨之若鶩。

沒過多久,二五瞅著個機會,一個對晉獻公說:“曲沃,是祖宗興起的地方;蒲與屈,是邊疆重鎮。這三個地方一定要派可靠的人坐鎮。曲沃無主則不能對百姓立威,疆場無主則戎族易生叛逆之心。戎族有心叛逆,百姓不懷畏懼,是國家的大患。”一個立馬接下來獻計獻策,“如果派世子申生入主曲沃,重耳、夷吾分別入主蒲與屈,則可以立威於民,警懼於戎,而且彰顯主公您多年來攻伐之功。”

這話說得冠冕堂皇,入情入理,簡直讓人沒辦法不接受。以驪姬的婦人之見,只能想到趕跑大子申生,二五則進一步發揮,要將重耳和夷吾兩位有競爭力的公子一並趕走。可見內外合嬖,威力是何其巨大!

晉獻公頻頻點頭,還在猶豫之際,二五又進一步說:“邊疆廣闊,如果歸於晉國,則可以在那裏建設城市,加強控制。晉國因此而開拓疆土,難道不是好事嗎?”

這話說到晉獻公心坎上了。他不但采納了二五的建議,派申生進駐曲沃,重耳進駐蒲城,夷吾進駐屈城,而且將其他兒子都派到邊疆城市去鎮守,只留下年紀尚小的奚齊與卓子在絳都陪伴。

驪姬初戰告捷,而且戰果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想。等到眾公子分頭赴任之後,她與二五等人便開始在晉獻公面前說他們的壞話。一開始晉獻公僅僅是姑妄聽之,但枕邊風吹久了,自然便與兒子們產生了隔閡。也難怪,那個年頭通訊不發達,眾公子到了邊遠地區,除了寫一兩封竹簡信,恐怕也沒別的途徑與晉獻公進行更多的溝通,只能任由驪姬與二五胡說八道,三人成虎了。

但是,朝野之間對於驪姬與二五的行為倒是看得很清楚,將二五戲稱為“二五耦”。耦是農村用來耕作的一種農具組合,由兩個人共同操作。晉國人這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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